《一杆宗师》
作者:海参包
(一)
别跟我说你出球有多快,远台有多准,运杆有多稳。台球,两个字,一堆球,谁先打进黑八,才有资格说话,你说对吗?
(二)
我出生于台球世家,父亲是镇上的名人,绰号“一杆清”,母亲经营着镇上最大的球馆,有十八张球台。我五岁之前,不缺球打,更不缺名师指点,靠的是父母的威望。
小镇的台球文化开始于九十年代初,和《英雄本色》一道影响了当时的年轻人。所以我三岁那年就敢用五毛的纸币点烟,四岁的时候就搬着凳子上场打球,一局一块,我没输过。
如果人生分四季,我八岁之前,都是春天。
1998年严打,我家的球馆出了个恶性事件:两个打球的小混混因为争论母球有没有贴库而大打出手,随后又各自喊来帮手械斗。我听母亲说,那天他们砸坏了十七张球台,七十多根球杆,父亲也因为拉架而被打断了右手。
从那以后,我八年没动过台球。
(三)
2006年,丁俊晖打败了奥沙利文,开启了中国人的时代,小镇上的台球风也渐渐复燃。当时最大的球馆是老四的场子,清一色的进口台泥,宾士域的巧粉,就连里面卖的可乐都要比外面贵五毛钱。这种地方,自然卧虎藏龙,除却偶尔几对不懂规矩的情侣,敢在这里打球的,都是镇上数得着的人物。
听父亲说,老四本是镇上最先学会扎杆的高手,后来去外省赌球,被人打折了右腿,成了跛子。老四摆球时喜欢把球堆摆得很高,临近中袋,因为这样容易开杆进球,打得自然就快。在按局收钱的场子里,老四一天可以多赚一条红塔山。
后来从外地来了个球手,自称“断枪”。“枪”是我们的行话,对于球手来说,球杆就是枪。据说和他打球,输了的人就要折断自己的球杆。断枪一路南下,打断了八百多根球杆,才来到镇上。
那天老四的场子挤满了镇上的高手,大家都听说断枪打赢了老四,要折了他那根莱利的球杆,还要定下新的规矩。父亲在给我开家长会的时候听说了,特意回家换上了那条十年没洗过的喇叭裤,带着我赶了过去。
我们到的时候,那条莱利牌球杆已经被断枪握在手里。断枪的手臂异常壮硕,和他矮小瘦削的身材不成比例。
“ 我这辈子只成了三件事,蝉联省室内运动会台球项目的冠军,成立了北方台球协会,最后是撮成了“国标”在七省的流行,这里是第八省,不知在座的还有没有人不服?”
断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在场的高手都后退了半步,有的直接把球杆收了起来。站在一旁的老四望了父亲一眼,满是不甘,我知道,他想让父亲出手。
“ 我听说镇上还有位高手叫一杆清,想必让他出手,也是诸位的意思。” 断枪见无人答话,掏出巧粉擦了擦球杆,懂行的人都看了出来,他用的是油巧,动了杀心。
“ 我们镇上有个规矩,叫“点球点洞”,是说打哪颗球,进哪个袋,出杆前必须让对手知道。“ 父亲开口的时候,把手插进了喇叭裤的口袋,那里面装着一副电工手套,是他之前打球时的装备。
“ 好,也怪我心切,三天之后,我们再聚此地,国标一局,你们的规矩一局,我若赢了,这个镇上所有的球台必须打国标,我若输了,就让出台球协会主席之位,怎样?”
两杆球是最狠的规矩,比的是技,更比的是命,有时候命在技上,有时候技不如命。
“ 那要是平了呢?” 老四突然插了一句。
“ 算我输!” 断枪将老四的球杆拍在台泥上,算是立了誓。
父亲点了点头,拉着我走出了球馆。回家的路上,父亲一直带着那副电工手套,我知道,他是怕我感觉到他手心里的汗。
(四)
回到家后,父亲从阳台上拿出晾衣叉,把塑料头一摘,露出已经褪色的金属杆头。
“ 这根白蜡木的球杆是我打完“车轮十八局”后赢来的,在我手上,它一局球没出过第二杆,今天我把它交给你,是要你替我出战。” 父亲轻抚着球杆,如遇故人。
“ 为什么让我去?”
” 打球之人有三个阶段,出球,出杆,出台,我这辈子进过五千八百四十三颗球,出过四千两百二十三次杆,可惜最后没守住那十七张球台,我老了,这条路,希望你能把它走完。” 父亲将球杆递到我面前,不容得我半分犹豫。
“ 宁在一杆进,莫在一杆停,给你,就拿着。” 一向话少的母亲也开了口,此时我才注意到,她正在切菜的砧板底下,就是我们家当年留下的那个球台。
我接过了那根白蜡木球杆,虽然它在这十年里一直与内衣裤为伍,但我能感受到,它一直在等着自己的时代。
此时电视上传来了国歌的声音,是丁俊晖又为中国队拿了一块金牌,领奖台上的他面无表情,看不出是谦虚,还是不屑。
“ 98年的时候,在我们家出事之前,曾经有一个姓丁的外地球手找到我,他说你儿子是球手的命,打台球可惜了,应该去打斯诺克。当时我并不知道斯诺克是什么,就回了一句“你儿子才该去打斯诺克呢”。
父亲说完,关掉了电视,拿起了一旁的拖把,如果我没猜错,这应该是母亲当年的枫木球杆。
“ 人活这一世,球技还在其次,有的人成了面子,有的人成了里子,都是时势使然。我不是让你当英雄,而是让你造时势,现在的镇上,需要你这根··· ”
" 晾衣杆 !"
(五)
那天老四的球馆早早就开了门,镇上的高手为了避嫌,都站在门外,整个场子里,只有我和断枪两个人。
断枪见是我,并没有多问,反而让出手请我先开球。他知道台球四大忌:和尚道士女人小孩。敢出台,就一定有手段。
我戴上了父亲的电工手套,开始运杆。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,戴手套是业余的行为,可父亲告诉我,真正的高手,一定要爱护球杆,戴套是对球杆负责的表现。
第一局是镇上的规矩,我为了求稳,使了一招“回头望月”。这招的精髓是让母球避开球堆,直接击中底库再反K球堆,这样不仅可以轻微的炸散球堆,也能将母球保护在子球之中,让对手失去进攻机会。
然而断枪显然已经研究透了镇上的规矩,他利用“借子二连“的技巧,轻松的就破解了我的套路,紧接着就是一套行云流水的进攻:翻袋,反角,正切,跳球······
在黑八落袋后,门外包括老四在内的高手们,都不禁的鼓起掌来。
我淡定的擦了擦巧粉,心里却十分清楚,论技术,八年没打过球的我不可能赢断枪,我想父亲也很清楚这一点,所以才让我出战。
第二局国标,依然是我开球。我知道父亲的规矩,一局球,不能出第二杆,要想赢,我必须使出绝招,不能给断枪留任何机会。
我握住球杆的尾部,慢慢将它举过头顶,然后轻轻一摊手,将杆尾卡在虎口上。
“ 可惜了这进口的台泥。”
(六)
我只出了一杆。
母球兀自从球台上跳起,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,如同炮弹一般炸入球堆,精准的击中黑八。黑八疯魔一样的在球台中穿梭,避开了每一颗彩球···
当黑八直接落袋的时候,断枪惊讶的打了个饱嗝。
“ 你···你居然会···大头···轰!”
“ 断先生,给你看这招“大力出奇迹”,是让你明白,人外有人山外有山,打球不能只有眼前袋,没有手中杆。”
“ 我断枪赢了一辈子,没有输在球技上,没成想,居然输给了命。”
我摘下父亲的电工手套,将塑料叉按回了杆头,此时的它,又变回了一个晾衣杆。
“ 球技有高下,可规矩没有。”
我在高手们的侧目中转身,离开的时候,我分明听到断枪手中的球杆掉在了地上······
我突然想起五岁那年,父亲在打完“车轮十八局”后告诉我:“台球桌上的每一次巧合都是高手的命中注定。”
(七)
每次打台球的时候,我都会说起这个故事。
每次都会有人问,后来呢?
每次我都会回答:台球,两个字,一堆球,谁先打进黑八,才有资格说话,你说对吗?
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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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场的高手都后退了半步,有的直接把球杆收了起来。站在一旁的老四望了父亲一眼,满是不甘,我知道,他想让父亲出手 幸运飞艇直播 幸运时时彩走势图 福彩双色球结果(0) 回复 (0)